出降2(第1页)
广水河自天山脚下奔涌而来,一路流经西边几个小国,至纥奚马场才算是进了大周的疆域。公主一路溯流而上,心里算着时辰,等天光渐渐亮起,便寻了个平坦处打算上岸。不曾想岸上竟有一支夜宿休整的商队,亦设了岗哨盯着河面,见河里有人,便操着听不懂的话大声唤人。口音像是西边的胡人,公主无意招惹,便立刻假装体力不支沉下水去。随后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静响起,颇有些指挥若定的劲头,大概是派人下水救人。即便是假装晕过去还是呛了几口水,好在公主身上穿的是周人的衣裳样式,容貌亦是周人的白皙秀丽,不算难认。你那领头的女子蹲下身,拍拍公主煞白的脸,用熟练的大周话问,是什么人一路溯流而上颇费力气,还呛了水,落汤鸡似的滴滴答答,答话再咳嗽几声,本就容貌出挑的她,更显得病娇不已:多谢……多谢搭救……敢问,此处是,是什么地方胡人女子下半张脸隐在黑色的纱巾里,声音虽温和了些,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警惕却丝毫不减:此处已不是大周境内。你怎会在这里还这样狼狈不是大周境内就好。小女子本是豪绅家的女使……公主心里有了计较,谎话张口就来,我家主人见我孤苦无依,意图霸占。小女子抵死不从,跳水明志,这才漂到此处……可那胡人女子好歹是来往商路的首领,机敏异常,听闻不对已经一手按上随身佩戴的弯刀刀柄,神情更较方才冷峻起来,起身厉声喝问:胡说!你若跳水明志,就该顺流而下,怎么还有漂到上游的道理公主假意急出两行泪来,哭得梨花带雨:小女子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不错。我主人对我志在必得,我若是顺流而下,依旧在大周境内。我那主人手眼通天,只要我活着,终是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不如趁着夜色溯流而上,另寻出路……如今他若在下游寻不见我,必定会找回来,求各位给条活路,千万别说见过我。美人就算哭花了脸也是美人,商队里已经有心软的小声求起情来。那女首领面色温和些许,虽恶狠狠一眼瞪回同伴,好歹稍减疑虑,朗声说:我们要往东边去,你既是好不容易逃出来,自然不肯往东走。但这一带地方荒僻,且多盗匪,你不如先跟着我们,到下个城镇,你再寻去处,如何身处何地还不清楚,若是自己贸然去闯,碰上曹莼的人就坏了,不如先隐匿在商队里,伺机而动。心里有了盘算,公主强撑着拜了一拜,感谢再三:多谢首领。我叫阔真……女子情绪倒是来得快去得快,一扫面上阴鸷,爽朗一笑,屈指吹出一声马哨,一匹劲健的枣红马打着响鼻应声而来,这匹马不认生,先借你骑着。来人,拔营,出发!公主忙应声:我叫阿如,谢谢阔真姑娘。会说汉话的胡人,还是商队首领,十之八九是西面的康国人。康国人是天生的商人,孩子生下来,自会吃饭就会做生意。长大了也不做别的,不管男女,皆是经商为生。凭借着对商机无以伦比的灵敏嗅觉,康国人世代来往于西域到中原的商路一带,充当着东西商品交易的桥梁。阔真说她们往东去,就是带着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去大周出售,换成江南的丝绸瓷器,再转而卖到急需这些东西的西域去。往前走了三四里就是一个小镇,镇民亦是胡汉杂居。阔真在路边一处卖茶的凉棚底下停住,与棚下一个大胡子男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个络腮胡子的粗壮男人便远远将眼光捎到阿如脸上,嘴角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查布是我同乡……阿如正被看得心里发毛,阔真径直走过来,此处是他经营的逆旅,你可暂时在此栖身。那络腮胡子男人并不是友善的目光,阿如看得出。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就连这女首领,其实阿如对她一路都未放下戒心。之前就听人说过,行走于这一带的商队,大多都与沿途城镇上的牙行有些瓜葛。而这牙行,就是将人当做货物买卖的行当。总之,要快快脱身的好。忙翻身下马,阿如连连推辞:不敢劳烦,得首领相救已是万幸,小女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不敢蒙受此大恩,这就告辞了。阔真却冷了脸色,嗤笑一声,接过缰绳:此地可不太平,小姑娘家还是乖乖听话的好。阿如听得出,这句带着明显的警告。假装叉手推辞,阿如左臂藏着的袖箭已经稳稳对准了阔真,若她有什么异动,阿如绝对有把握一击而中。留不留不是你说了算!凉棚底下的络腮胡子似是看出阿如警惕,大步走过来,一副健壮身躯肉山一样,直震得脚下土地都微微轻颤起来。阿如被商队其他人挡住了退路,这肉山三步便跨了过来,铁箍似的掐住阿如手腕:萨保已经将你卖给我,你就是我的人了,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萨保是胡人对首领的称呼,说的就是阔真了。这女人果真是个人牙子!猛然瞪向阔真,阿如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这两面三刀的女人尝尝袖箭的滋味。嗖!没想到一块碎石先一步自阿如身后飞过来,正打在络腮胡子手腕上,疼得他立刻放了钳制阿如的手。谁!络腮胡子还没找出始作俑者,后面人群已经让出一条路来。十来个一色赤红劲装的胡人骑马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径直过来。美人儿是用来疼的……年轻男人亦是赤红披风,里面却是一套玄色软甲。同样玄色头盔夹在左腋下,歪着身子摆弄着方才打石头那支精致的弹弓,漫不经心道,怎么能动粗呢吓着美人儿怎么办你说是吧,阔真美人儿阔真是典型的西胡人长相,身姿高挑,眉目舒展,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此时虽用黑巾遮着半张脸,但仅那一双露着的眸子,神采卓然,熠熠生光,也能看出她不俗的容貌。不过这两拨人似乎是死对头,阔真还未做回应,商队里男人便都愤然拔刀,齐齐对准了这群不速之客。年轻男人毫不在意,抬眼笑笑,将腋下头盔甩给身后的人,拨开脸上蓬乱的黑发仔细将目光看向阿如,嬉笑道:怪不得查布兄弟失了分寸,这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冷静性烈的小美人儿,方才若不是我,你袖中那支箭已经射穿查布的喉咙了吧阿如这支袖箭是位要紧的长辈送的,心爱得紧,从不轻易示与外人,没想到今天竟被这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当场看穿。索性不再掩饰,阿如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人我年轻男子爽朗一笑,长腿一跨改骑为坐,手臂一勾自马背上褡裢里抽出一副卷轴打开,自顾自欣赏道,我嘛,是一个爱钱又爱女人的赏金人而已。有人许我重金杀个姑娘……啧啧,可他忘了,有时候我樊缨爱女人可是排在爱钱财之前的。说着,手中画轴陡然转向阿如,上面画着的,赫然就是阿如的模样。年轻男人依旧吊儿郎当的笑:是该叫你息屏郡主,还是尊称您为固安公主呢,小美人儿这两个人阿如谁也不是,但那画轴上却明明白白就是她的模样。倒是阔真明显一愣,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但总有人不听她的,那肉山般的男人查布早已恼羞成怒,跨过一步就要来抓阿如:我管你什么赏金人赏银人,我付了钱她就是我的人,你休想带走!阿如岂能叫他再抓一次,回身一躲,像只灵猫似的从那胖子嘎吱窝下钻了出去。她本就身量纤瘦灵巧,钻出去后顺手就给胖子后心一掌,还不忘送他一根淬了麻药的银针。眼看着这肉山在阿如手底下晃晃悠悠倒下去,阔真怎么可能还以为她是从豪绅家逃出来的女使,拔刀便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你姑奶奶!阿如恨恨,提掌便要上去缠斗,你买卖倒是做的顺手,也不问问你姑奶奶答不答应!是啊,也没求你救人,既救了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有机会多多的回报于你就是了。可恨你两面三刀,嘴上带着笑,脚底下使绊子,竟趁机将我当货物卖了,那这是非恩仇就非得跟你算一算了。商队里的男人都是高大的胡人,阿如硬拼自然占不到便宜,干脆凭借自己身形娇小灵活的优势,游鱼一样四下腾挪。只晃虚招,不动蛮力,三两下绕过外围的男人,反手便掐住了被围在圈里的阔真的脖子。你最好别动……阿如现下跟阔真一起被围在康国人中间,那根细长的银针就抵在阔真颈部血管上,声音冷地叫人颤栗,叫你的人让开!从头到尾那年轻男人都坐在马上笑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出别开生面的大戏。精彩处甚至啪啪拍起手来:啧啧,什么叫做活色生香,这不就是吗一个是冰肌玉骨,一个是飞燕游龙,不相上下平分秋色啊……你们说我选哪个好呢这问的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这些起哄不嫌事大的早一个个嬉笑起来:小美人儿好是好,也太凶了些,将军可吃得消吗将军既然难选,何不两个都收了是啊是啊,雇主那里顶多赔些银子,咱们赔得起,哈哈。阿如一心要脱身,没空搭理他们这种泼皮行径,倒是阔真商队的人不堪阔真被这样侮辱,个个拔刀,怒目圆睁。正剑拔弩张,忽听一男人声音响起,很是沉稳好听:二位首领,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