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第1页)
满打满算,她与答伏尔相处不过月余,已经像是历过了一遍生死,变得坦然起来。可这种坦然明显跟面对舅舅时不一样,舅舅教会了她生存下去的方法。答伏尔教的,却是如何用这些方法,站得更高,看得更远。阿如很清楚,这种策马驰骋的快感就是她想要的,感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草原从身旁极速掠过,那样掌控风的、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梦里那架秋千……我要!终于明白自己苦苦想要抓住的东西是什么,阿如心头狠狠一动,脱口而出,我要做猎手!答伏尔好似并不意外,笑了笑,将腰间一截黑玉磨成的鹰哨交给她,猎手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猎鹰呢千万记住,只有你亲自训出来的鹰,才是自己的。阿如惊喜难当,忙扯下绑头发的一根丝绦,穿了鹰哨打了结挂在脖子上,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是她自己的鹰哨,要用来驯服自己的鹰!可她只顾高兴却没小心露出先前脖子上的伤痕来,答伏尔看得一阵心惊,轻轻撩开头发吻在上面,喃喃低语:那日我差一点就要答应你了……阿如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躲,没听清他说什么,尴尬岔开话题问:呃,我们……先进去还是等她们……很快收敛神情,答伏尔温温一笑:先进去,依她们的脚程,只怕要到晌午才到。这不是先前阿如来过的镇子,比那个大很多,人也更多。一眼望去全是经商卖货的,虽多是大周的臣民,但他们看见骑马挎弓的胡人并不害怕,有几个胆大的甚至捧着自己卖的宝石串饰向阿如兜售。这位貌美的娘子,买个飘带吧,正配您这一头长发。玉石珠串也好,挂在身上,触骨生凉……阿如这才觉出不妥来,自己只顾疯玩,光着脚,散着发,身上若不是斗篷遮挡,也只有睡觉时穿的单衣薄裙,实在有失体面。催促答伏尔快走,阿如掩面犯难。答伏尔却像是看中了什么,指着小贩身后摊位上一串宝石镶嵌的银铃铛问:那个,几钱小贩顿时心花怒放,连连夸赞他眼光好:大爷真是慧眼如炬,这串是我这成色最好的,全都是最好的绿松石镶嵌而成……答伏尔可没耐心听他胡扯,丢下去一块碎银,问:够不够够了够了……小贩眼睛都笑没了,忙装起那串宝石铃铛,还多送了把银套小匕首,小玩意小玩意,送与娘子把玩吧。答伏尔不要他的小盒子,只掏出铃铛,弯腰一勾便捉住阿如一只光裸的脚。还不等她挣脱,已经单手将那串宝石铃铛戴了上去。这是常年在马背上练就的矫健身手,看得四周摊贩行人一阵叫好。阿如不禁脸热,正欲背过身装看不见,忽在小贩摊子后面门廊下看见抱着手臂一脸探究的樊缨。再要细看时却不见了。阿如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可那明明白白就是樊缨。他在这里做什么只一个晃神的工夫答伏尔已经感觉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阿如忙回:没什么……快走吧,我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不得不说答伏尔挑东西的眼光不错,翠绿一条串饰,挂在女子嫩白的脚踝上,在红色斗篷掩映下随马背颠簸时隐时现,实在是一大美景。漠北没有周人那些女子肌肤不可示于外人的说法,至少答伏尔坦然得很,甚至有些炫耀之色。最后还是在阿如强烈要求下购了套成衣换上,款式是融合了漠北人骑服的窄袖束腰,布料却是上好的江南丝绸。阿如看上一双黛青色鹿皮小靴子,答伏尔嫌它露不出脚踝上的小铃铛不肯买。将阿如气走,又悄悄嘱咐伙计包起来。最后还是买了双轻巧便利的翘头履,一走一动都能听见铃铛叮呤作响。祖合热因带着兵,怕引得百姓恐慌,远远停在城郭外头。香缤夫人一行人也只是富商人家女眷的打扮,唯阿如穿得俏皮,像个白生生的少年公子。此行答伏迩意在微服体察,本不事张扬,谁知人群里竟有人认出他们来,拦路便拜:求狼主发发善心,重新拿回灵武诸县,给我们穷苦百姓一条活路吧。大周边郡行的是前朝的屯兵之令,凡是男丁,战时是兵,农时是民,平日除戍守城郭外还承担着番上宿卫的重任。屯兵令之下,兵士自身虽免除课税,但家人亲眷还是要依律缴税。更有甚者兵士平日里出征所用军资、衣装、弓箭、横刀和上番赴役途中的粮食、花费均须自备。甚至边陲之地徭役更重,每十人编为一火,一火须得共备供运输的马六匹,兵士凑不出马来用驴代替,因此获罪者不在少数。简言之,屯兵之令无论对于边郡的军士还是百姓来说,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答伏尔就是因为了解了这一点,才在先前攻占北境十三城时放出话来:凡愿归顺者,免兵役减徭役。可如今,公主出降,南北休战,漠北撤了兵,边郡便仍然施行周人的屯兵之令,两相比较,百姓自然怨声载道。拦路那人见答伏尔不动声色,也不气馁,重又换了目标,膝行至阿如面前,捉了她的衣襟便拜:公主娘娘,是您屈尊下嫁才换得边陲安宁,您就是救我们百姓于水火的活菩萨,您行行好……这可真是奇闻,自己替了宁王女儿的事朝廷都不知道,当初樊缨找过来且还带了画像,他们这些常年处于边郡的百姓怎么会认得自己答伏尔也有片刻错愕,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随后便蕴了些看热闹的笑,看向阿如:公主娘娘,给百姓们做主吧!阿如暗自记下这个作壁上观的仇,清清嗓子款款走出去:各位快些请起,此番南北能暂止兵戈,实是托了朝廷之福,如今大周与漠北乃是友邻之邦,重开互市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我大周疆域辽阔,一时顾不到这里也是有的,各位此番言说,岂不是枉费朝廷与狼主化干戈为玉帛的苦心百姓哪里懂什么干戈玉帛,谁能给他们饭吃就拥戴谁罢了。好在他们至少知道扛不起这罪名,皆没了言语,唯有混在人群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犹自叫嚣:那朝廷就不管我们的死活吗如何不管阿如暗暗记住这人衣着相貌,朗声回道:据我所知朝廷已经派遣新的刺史统管灵州,灵武县也有新的县官上任,目的就是重整边郡,巩固边防,这也叫做不管吗那人像是全然不听,兀自说道:不过官官相护罢了,哪个当官的不为捞钱这是硬杠啊,阿如忍不了了,指着那人说:这位先生似乎见解独到,不如出来说话!人就是这样,隐在人群里皆是能说会道的,若让他独自表演一番,却又都成了缩头乌龟。比上公主驾临,漠北胡子来了的消息更加叫人紧张,很快传到灵武县新上任的县官张宪耳朵里,急忙忙带了人迎出来:下官不知狼主、公主与各位夫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好了,这下不想张扬也不行了。答伏尔面色不动,与张宪微微颔首致意,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阿如只得应声,寒暄几句后,指着面前百姓们说:狼主今日只是私行,意在感谢朝廷重开互市与民同祝,却未料到边郡百姓如此热情。想必定是张大人治理有方。张宪就是灵武县本地人,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治下百姓的想法被阿如捧得尴尬,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殿下谬赞了,身为父母官本就要为百姓着想,下官做得还很不够,很不够。看来张大人对自己认识颇深啊,阿如也不惯着他,适时敲打道,既如此,灵武百姓便托付给张大人了,我回去定好好给张大人写个请功奏疏。张宪极善钻营,忙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公主殿下盛德眷顾,下官感激涕零。答伏迩冷眼看着他们各自的场面话,暗自冷笑不已。先前他只当大周政权更迭,朝廷无暇西顾才力主议和,毕竟西面几个小国仍表明态度归附大周,若朝廷力邀他们出兵助力,漠北必定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可如今来看,两方互市,如此重要的边陲重地,大周朝廷不仅没派重兵驻守,反而任由张宪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上位,荒唐至此,怎能不令他发笑当然,大周朝廷越是荒诞无为,对漠北来说就越是有机可乘,暂时归还的北境十三城算什么,他看中的是杀虎关以南那片辽阔的疆域。总有一天,会将它收入囊中。南境那些引人神往的东西,总有一天,他要亲自看一看。看看漠北的风能不能吹进大周的重重楼阁也看看大周的夜是怎样隐没了漠北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