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蜕皮（第1页）

陈渔把录像带塞进了放映机中，按下播放键。电视机里画面跳出，只有一张靠墙而放的小床。光线忽然一暗，背影入镜，由近及远走到了小床边，随即转过身来，看向镜头。隔着屏幕，两张一模一样的人脸互相凝望。自己看自己的感觉还真有点奇怪……陈渔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后挪了挪。而录像里的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定格，只有左上角的时间还在跳动，18：57、18：58……19：00！他的左耳突然掉落，紧接着是右耳，然后是鼻子、眼球……血肉如雪片落下，似乎正有一把无形快刀，精准地在他脸上附骨剃肉！不过片刻，一张人脸就变成了白森森的骷髅。陈渔眼角抽搐了几下，按下快进键：静静站立的自己，地上流动的血肉……静静站立的自己，地上的血肉…………滋滋突然有嫩红的新肉在骷髅头上缓缓生出，左耳、右耳、鼻子……五官，皮肉依次出现。原来蜕皮是这样的……陈渔关掉电视，喃喃自语。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的语气里带着释然，却没有太多震惊和恐惧，因为这样的蜕皮，他早已经历多次了。十二岁那年，蜕皮第一次出现，是左腿。十四岁，右腿。十六岁，整个胸腹。十八岁，左臂。二十岁，右臂。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陈渔今年二十二岁，算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蜕皮过程，而他的整个身体至此已经全部换了个遍。至于为什么会蜕皮，至今依然是个谜，而他之所以能够提前架好摄像机拍摄，是因为一个预兆。每次蜕皮前，陈渔都会连续三天做同样的一个梦，然后蜕皮会在第四天晚上七点准时发生。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身处一片无际荒野，空旷苍凉。眼前是一尊斜斜露出地面半身的石像，缺了半边脑门，但蹙眉抿嘴，表情威严依旧。远方天际有一棵顶天立地的黑色巨树，长相极其简洁怪异，除了树顶一团倒伞状的树冠，通体没有一根枝杈。陈渔的身子不能动弹，只能站在荒野上看着石像和巨树发呆，直到从梦中醒来。五天前，这个怪梦再次出现。陈渔立马请假赶回了老家，这种事如果被别人撞见，那必定要在实验室里度过后半生了。而在老家的这间小屋里蜕皮，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陈渔取出录像带，扯出里面的磁条烧掉。随后抄起铁锨，拎着装满血肉的袋子来到后山。爸妈……谢谢你们没有把我当成怪物抛弃……我还活的好好的，我会好好活着的。山腰坟头前，陈渔喃喃说道。自从五年前父母相继病逝，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蜕皮的秘密，同样，也再没人帮他分担这份压力。随后，陈渔在坟旁的柏树下挖了个坑，把碎肉埋了进去。柏树下方，本已掩埋着前几次褪下的碎肉。自从父亲第一次把他左腿的碎肉埋在树下开始，这已然成为了另一个不成文的传统。爸妈，这样也算儿子在旁边陪着你们了……我走了。陈渔跪对坟头，叩首作别。旭日初升，黄土路上，驴车碾起烟尘。老人手执缰绳，嘬着旱烟含糊道：小鲶鱼，回来也没去寺里看看陈渔看着渐远的村庄说道：没什么好看的，还要赶回去上班呢。房云寺现在可翻建的老气派了，那些跟你一起练功夫的娃娃们，个个也都开上小轿车了。你要是留到现在，哪里还用坐我这又慢又颠的驴车。三爷爷。陈渔皱起了眉头，离寺里的那些人远点。我能跟他们有什么牵扯老人悠悠吐了口烟，去雍京要很久吧是啊，差不多要一整天了。那咱们得快一点啦，坐稳喽！老人一挥手臂，鞭声响起，驴车缓缓提速。傍晚时分，陈渔辗转驴车、客车、火车，此刻终于走下了公交车。穿过两条街道后，熟悉的大门映入眼帘，雍京电影学院几个鎏金大字映着夕阳熠熠生辉。校门外，膀大腰圆的范学虎手持橡胶棍，正在巡视。美女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电影学院就更不用说，此时临近晚上，正是门卫需要打起精神的时候。陈渔走到范学虎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举起了橡胶棍——陈渔范学虎吁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操，说了多少次，走路有点动静行不行吓死个人！陈渔的脚步一直都是轻而快的。军人出身的范学虎常说，这不是磊落的脚步，跟街头那些流浪猫一样，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这些天辛苦虎哥了，我来顶着，你去休息吧。陈渔笑着塞了两包烟在范学虎口袋里。算你小子有良心。范学虎咧嘴一笑，道，车上睡过了陈渔点了点头。那我去歇会，这几天可真累惨我了。范学虎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道，对了，那个安子轩找你几次了，让你回来就联系他，呐，这个号码。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陈渔有点意外，他这部可以玩游戏的新款手机，是犹豫了很久才买来的，一直当女朋友一样宝贝着不让人碰。范学虎看出了他的讶异，嘿嘿一笑道：那小子给了两盒雍京。陈渔接过手机，拨了过去。喂，我是陈渔……行，那就见面聊。不到十秒，陈渔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了范学虎，范学虎伸着懒腰，走回了门卫室里。过了不久，陈渔便看到安子轩从校园里走了出来。和安子轩结识是在去年，当时他在大门口被几个社会青年围殴，身为门卫，陈渔出手赶跑了那几个混混。安子轩也是知恩图报，此后时不时会请陈渔吃个饭，带个小礼物什么的，两人便慢慢熟络了。陈渔这次录像用的摄像机就是他低价转让的。渔哥，你知道尼尔坦吗安子轩来到面前，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提问。陈渔被搞得有点懵，思索片刻后道：尼尔坦……好像是一个国家吧没错，一个小国家，就在咱们联邦西边。安子轩四下看了看，把声音压的很低，最近，一个神仙在那里静修。神仙陈渔愣了一下，笑道，你相信吗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我在外网无意间看到的，都说他是神仙转世。安子轩双手合十，比划了一下，那个人一直在树林外打坐，已经三十多天不吃不喝，不是神仙也差不多了吧确实挺邪乎的。陈渔沉吟道，不过，你这么急着找我，就是为了聊这个安子轩答非所问：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导演。呃……所以我想去尼尔坦给这神仙拍一部纪录片。安子眼神诚恳地望着陈渔，渔哥，你能一起去吗